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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,经诗人彭燕郊介绍,我认识了陈实。不过,早在六十年代初,我已读过她的翻译,那是两卷本的《搏斗》,四十年代末香港人间书屋的版本,罗曼.罗兰的长篇小说《欣悦的灵魂》的节译本,由她和黄秋耘转译自英文。陈实当时住铜锣湾的百德新街,房子以香港的标准来说,算是不小,客厅放?一台钢琴,墙上挂一幅齐白石的画,写?陈小姐郢政一类的题辞。这位四十年代末就已出道的诗人和翻译家,日子过得似乎很寂寞,她那一辈朋友,或已远去,如戴望舒、黄新波,或分住不同城市,如黄秋耘、彭燕郊。就在眼下她大去之后,我想在互连网上检索有关她的一些资料也一无所得。认识陈实后,在广州与黄秋耘聊天,这位早年与陈实共执译笔的散文家,带点儿感慨地说,“这可是一位乱世佳人哪!”是的,陈实尽管看去憔悴羸弱,但仍不失当年的优雅和秀逸,秋耘这句话不是廉价的谀词。可惜的是,他没把话说下去,我纵使好奇,面对一本正经的前辈也没敢追问,于是这段“乱世佳人”的逸话,就掐头去尾,没了下文。

  有一次,谈话时陈实提及昆德拉的新著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。其时我还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本书,更不知道捷克出了这么一位以后声名鹊起、满城争读的大作家。“读了很郁闷。”这是她的读后感。作为真诚的理想主义者,读昆德拉的书感到郁闷,那是必然的事。当我问她书在哪儿买到时,“直接从外国订。”其时她该“奔七”了吧,但消息之灵通却令我讶然。老人家蛰伏家中,照样能知天下事,不是坐待书运到才买,而是先睹为快地邮购,香港人自诩成功之道在早?先机,但在香港早?先机的读书人徒招人笑话。我问她家里可藏有《搏斗》的初版本,没有的话我可以将旧藏的两卷奉送。她淡淡地说:“早没有了,书还是放你那儿好,这样它至少能存世久一些。”没曾想,踏入新世纪后,老家的藏书被扫地以尽,《搏斗》也在其内。

  陈实晚年译了不少拉丁美洲的诗和散文诗,最有名的一部是《聂鲁达诗选》,被彭燕郊收在湖南人民出版社的《诗苑译林》丛书里;此书后改名《聂鲁达抒情诗选》,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了一版。印象中,《诗苑译林》的集子在人民社关门后,只有很少的几部转到文艺社出版,陈实的译作在两家出版社都出了,或许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她的译文颇受欢迎。她译的聂鲁达回忆录,我曾拿到报纸副刊上连载多时,但至今没能出版。据悉,年前她自掏腰包,拟由广东某出版社出一部书,书的具体内容不详,要命的是钱交了,书却因编辑长年怠工迟迟未能出成。陈实取自费出书这一下策,想必有不能已于言的苦衷,又或者书是她对此生的总结,等不及了?这只是我的瞎猜,不过可以肯定地说,直到她弥留之际,书仍未出,闻之令人怃然!

  陈实早年在桂林和昆明为英军服务团当过翻译,英文水平理应不低,但她对英美文学兴趣不大,所译的六七部书统统是转译。作为后辈,我不敢迳问她何以捨英美文学不译,而拐了个弯去当二道贩子。因为大凡对两种外语的同一作品稍有涉猎的人都知道,除非万不得已,转译不值得鼓励,更何况译的是诗和散文诗?她常向我抱怨,香港买不到拉美文学作品的英译本,于是我向她推荐了曙光书店,她也巴巴地从百德新街“远征”去湾仔了,但随即又埋怨说,曙光这类书也不多。当时我想,阁下真是何苦来哉,放?那么多现成的英美文学作品不译,(试想想,那时位于湾仔的英国文化协会图书馆和位于金钟的美国图书馆,不都是英美文学译家的福地么?)偏要抢小语种文字翻译的饭碗!要知道,这些人是出了名抱团的,对于非我族类即不是学该种语言出身的翻译家,排拒抗斥,不遗馀力。当然,话是这样说,我编《文学》版时,还是没少用她的译文。

  九十年代中,有一天她打来电话,说要搬家,搬到北角半山去。虽然交通还是方便的,但比起百德新街,那是远多了。她又说,有一些书想处理,你要吗?这个好消息让改稿改得脑袋直发木的我如醍醐灌顶。但怎么个搬书法我却没想好,心想也不争早晚一两天,待想好了再说。两天后,我主意未定,陈实已遣千金用车把书送到我家,这样,平白地,我又攒了上百部书。平装书的外封都用厚纸包?,扉页认认真真地钤上藏书印,除一部台湾版的《兴盛与危机》外,都是文学书,尤以英美诗集居多。这些书,我都一本不落地保存至今,尽管终此生,大多数都仅是藏以备查,未必会细读。看来,她不是不读英美文学,而更可能在饱读各种典籍后,觉得还是拉美文学有创意,有新意,对自己的创作更有启发,

  黄秋耘晚年将所作旧诗词辑为一集,名《旧梦吟草》,凡三十题三十四首,请人打印在宣纸上,装订成册(见邵燕祥《我的诗人词典》)。该书附录陈实和黄氏《踏莎行》二阕。词长不克尽录,姑录其二之下半阕如下:“看昔非今,看山非水,沧海桑田难如意。逍遥斗室载琴书,人间便是蓬莱地。”好个“逍遥斗室载琴书,人间便是蓬莱地”!我完全没想到,陈实能写旧诗词,而且胸襟和怀抱都不俗。可惜的是,我知道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。

(文章对诸位前辈不加任何尊称,非不敬也,图的是行文方便,如此而已,读者其鉴之。马海甸又白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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