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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能还在,人去了哪里? \ 颜纯钩

  近日一宗新闻看得人哑然失笑。北京地铁外,一个女孩力大无穷将男朋友拖倒在地上,直拉扯进地铁车厢,据说原因是男朋友顾着玩手机不肯上班。估计这场闹剧表演的性质居多,但也让人惊觉:原来一个人迷恋手机可以到这种程度!

  手机几乎已经成了人的另一个器官,它就像是脑袋和手在空间的延伸,替代了脑袋和手的部分功能,增加了另一些功能,现在大部分人已经没有办法离开手机而生活,丢了手机失魂落魄,即使睡觉时,手机也要放在伸手可以摸到的地方。

  一个智能的时代,机器的智能迅速提高,日益接近人的智能,人对机器依赖的程度越来越高,人的智能部分让机器代劳,人因此空出更多时间来,这些时间用什么来填补?就用娱乐。

  因此各种各样的娱乐形式被设计出来,电脑游戏被手机游戏取代,手机上不同的应用程式也充满娱乐性质,即使看新闻,现在也用娱乐的心态来看。人不能有片刻功夫让自己静下来,让自己处在没有娱乐的状态。因为智能的关系,娱乐方式也突飞猛进,更加贴身,更加个人化,更加刺激,更加无处不在,人以一种娱乐接替另一种娱乐,把自己交给娱乐主宰,变换方式取悦自己,最后人只记得娱乐,而忘记了自己。

  从前一家人去饮茶,一人一本八卦周刊,家人之间没有交集,现在一家人去饮茶,一人一部手机,家人之间还是没有交集。八卦周刊内容有限,翻完了至少还得面对亲人,手机娱乐没有边界,可以永远玩下去,于是亲人即使在身边,还是像隔了万水千山。

 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娱乐要求,也就有不同的娱乐方式去满足他们,旧的方式用腻了,又有新的方式来引诱,这是没有止境的供求关系。因为有商业诱因,就有越来越高级的人工智能被开发出来,人性被机器智能高度模仿,以致人觉得机器越来越像人。每个人有自己的性格、爱好、心理、感情,机器可以设计成你喜欢的类型,如此人与机器打交道,比人与人打交道更省力、更少麻烦、更多乐趣,也更便利。机器召之即来,充当你的伴侣,没有怨言,没有额外要求(除了一点电力),无须小心呵护,也不怕它给你脸色,如此顺从乖巧、无怨无悔、低耗高能、无微不至的伴侣,人世间去哪里找?

  不久前一套荷里活影片叫《云端情人》,拍一个男人与虚拟的女子谈恋爱,女子在“云端”,天生体贴温柔,知疼着热,声调迷人,感情细腻。男人在爱情空窗期,很快迷上那个不存在的女友,与她日夜厮磨,接受她的嘘寒问暖,孤寂时有人分担他的苦闷,快乐时有人分享他的喜悦,甚至与她进行虚拟的性爱。

  只因虚拟的女伴泄漏自己同时关怀着一千多个男人,又与几百个男人保持亲密关系,以致现实中的男人那种独佔一个异性的慾望受伤,最后这男人终于抛弃云端情人,与一个现实中的女子走在一起。

  影片似乎想借这个故事来强调云端情人的不可能,她要“分心”关怀众多男人,这一点是非人性的,与现实中的男人身上几万年遗传下来的人性中的自私无法协调,因此所谓“云端情人”是不现实的。

  其实这一点恰恰就是影片最犯驳的地方。云端上的女子是虚拟的,都是电脑的运作,无非是设定一个人名给她就是,既然可以设定一个女人,也就可以设定无数的女人,包括她的声线、口吻,包括从声线口吻中流露出来的个性、心态、趣味、性情等等,都可以因应不同的需要而赋予不同的内涵,安放在不同的身份之上,然后给每一个身份一个名字,如此设计出无数虚拟的女子出来,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。

  对付一千多男人,就可以有一千多虚拟的女子去充当迷幻角色,以一个虚拟女子去单独专一地迷惑一个男人,这样便可以满足男人们千古不易的自私,这根本是电脑云端很容易做到的事,何必那么“痛苦”地以一人身份去应付一千多男人,最后导致现实中的男人受伤,搞到分手收场?

  因此云端情人是绝对可以存在的,只要电脑程式进步到可以模拟个性化的人,通过与你的交谈,了解你的个性、爱好、习惯、感情,就像一个女人与你长期接触下来,可以摸透你、迁就你、体贴你、爱上你一样,那个云端的女子也能如真实的人一样,让你如浴春风,爱得要生要死。

  问题远远不止于此。

  现代生活的娱乐化,使人失去从前那些好奇、求知、征服的激情,人慢慢变得更懒惰、更因循、更僵化。几千年前,中国的孔子、庄子,西方的阿里士多德、柏拉图等智者,就在探索自然的奥秘、人的本性、社会的伦理、心智的来源、道德的本质,他们以人的智能解决人的困扰,指引人类社会发展的方向。千古以下,人类从不间断地追寻本质性的、开拓性的永恆课题,普通人在解决温饱的条件下,也不断在思考自然的奥秘、生命的价值、人间的正义和社会的机理,但这种人类智能成长的过程,即将被高科技的生活娱乐化打断,娱乐使人平庸化、浅薄化,使人迷惑于当下而忘记远景,追求感官满足而放弃思想追求。人工智能以娱乐来填满人的时间,人对关系到自己安身立命的终极课题不再感兴趣,对需要用脑思索的事感到厌倦和生畏,因此人不再读书求知,只以游戏度日,不再讨论问题,只沉溺消遣娱乐,长此以往,人的普遍智能下降而机器的普遍智能上升,人与人之间更疏离,人与机器之间更密切,可以预见,将来的人将分成两种:一种是高智能的,能开发新的智能机器,一种是低智能的,只能使用高智能的机器,而我们平均的思想水平将大大降低。

  有调查说,英国、澳洲和丹麦三国民众的IQ在近十馀年来均呈下降趋势,到二○五○年人类平均IQ将下降一点三分,这完全是可以预测的结果。

  以高智能开发智能机器,再让智能机器消解人的智能,人被自己生产的机器异化了,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弔诡,但娱乐使人迷醉,使人沉溺,这已经成为一种趋势,世界在螺旋式下降中,狂澜既倒,谁也没有能力挽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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