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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偶尔在飞机上读到过一段文字,大意是:一个人,要学会有意识地观察自己在思索什么。年岁久远,具体出处也模糊了,大意却是不会差的。那时信手便翻过去了。日后再想起时,才忽然悚然自己几乎错过了一种如此重要的人生哲学。

  依然记得年少时的一件事。我的小学数学老师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。虽然私塾已经消失很多年了,但是这位老先生倒活像从鲁迅的文章里走出来的寿静吾——圆片眼镜,三七分头,终年身?一身灰紫色上衣,脚踩一双黑布鞋。不苟言笑,眉目森然。他的一把直尺,打在手心,溅起凌厉的痛觉——我至今记忆犹新。

  我五年级的时候,班里出了件小事——班级的记帐本丢了。一个男孩说他记得他将本子传到了我的手上,我却毫无印象。

  我一向性格乖巧,成绩优秀;那个男孩却是个糊涂的主儿,做算术时常犯下莫名其妙的错误。先生略一思忖,便下了定论。当先生慢慢地从抽屉抽出那把直尺,目光灼灼地盯?他,当他细细的眼睛里涌上了仓皇的惧意的时候,我才倏地想起,几天前,他递给我那本帐本时,那双与现在一样的,瞇?的眼睛。

  但我知道,如果我现在站出来澄清错误,极有可能要因为刚才的扯谎而受到责罚。

  年少的疏漏是需要惩戒的。至今记得锐利的直尺在他掌心啪啪作响,每一下都在我的心里留下细细的悔意。他噙?的泪水,呜咽的辩解声,攥?的拳头,都在声声叩问我的心灵,逼促我的坦白:那坦白的声音在我身体里疯狂地撞击?,寻找一个泄口。我紧紧抿?嘴唇,害怕那个声音从我的齿间奔脱而出;指尖抠?那本书桌深处的帐本,却再也没有勇气把它拿出来。

  我沉默地盯?那个男孩被责罚的场面,心内却纠成一团:意志逼迫我道歉,本能却将道歉的话生生抑在口中。矛盾到最后,我也未能将澄清的话说出口——为了虚荣,为了威信,为了颜面,为了逃避惩罚。日后,当这段记忆无数次袭来,我都沉重地讶异于自己居然可以如此淡漠,怯懦,自私地嫁罪于人。过去,我毫无动摇地笃信自己浸身于善意、宽容、无私中,从不承认任何消极的元素曾植根于我心灵;而当我透过这样小小的镜子反视自己,认清自己本能的恶意时,我止不住地颤慄。

  我曾听说过,专业歌手在演唱时会因为音腔扰动而产生听觉盲区,以至于难以辨析自己的声音。因此,他们需要佩戴耳麦,以及时将自己的歌声传入耳中,矫正演唱。于是,不由感慨:一个人,修炼心灵,亦是如此。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。一颗灵魂,扎扎实实地生长于自我的躯体中,因此便无法以一个恰切的距离端视自我。而内心强大的人,敢于将自己的灵魂分裂出一小部分,将其置于远隅,令其清醒地审视自己母体的一思一念,一情一动,一喜一怨。这样的分割无疑是痛苦的,因为我们在潜意识里牴触真实的自我,拒绝承认自己人性的弱点:我们自以为太过熟悉自我的内心,自以为将其守护得完整,殊不知在看不见的一侧,善良正义已被侵蚀,那颗灵魂已千疮百孔。

  最熟悉的,竟也是最陌生的。

  正如文章开头所言,一个人,要学会有意识地观察自己在思索什么,学会像卢梭一样,忏悔人生。并非每个人都需要一本《忏悔录》,有时一支笔、一张纸便足矣:在思维闲暇之馀提笔记录下自己的思想,直视那个在瞬间暴露的魔鬼,认清那个与臆想中不一样的自己,修正前行的道路。然后,矜持而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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