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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长进的思维方式 / 安立志

  我向来对宫廷戏不感兴趣,网上曝出《武媚娘传奇》惨遭剪胸的消息才引起注意。围绕该剧的播与禁,禁与播,一波三折,曾搅起一池春水,可谓播也喧哗,禁也热议,又是波涛汹涌,又是甄嬛再现;又是大头帖子,又是消灭美丽。网友中不乏搞笑高手,看到该剧一刀未剪登陆港、台,一腔的羡慕嫉妒恨:从“一奶两制”“想起当年蒙牛的话:我们供给香港的奶,和供给内地的奶,绝对不是一样的。”“长大后,乡愁是一道浅浅的乳沟,头在这边,胸在那边。”

  这部高投入、大製作的电视剧,以女皇武则天的发迹为线索,自然少不了华服绝伦,美人妖冶。然而,满屏的低胸照、挤乳装,是否反映了史实?有人复习歷史,搜集证据,不仅以唐诗为证,还翻阅了唐代服装史,并提供了唐墓壁画作证据。《全唐诗》表现女性袒胸的诗句比比皆是,例如,“长留白雪占胸前”(《全唐诗》,中州古籍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十月版,卷494,P3071。以下只註卷、页)、“粉胸半掩凝晴雪”(卷651,P4057)、“半胸酥嫩白云绕”(卷723,P4490)。而且这类?装并非宫廷所专美,表现歌姬的,有李群玉的“胸前瑞雪灯斜照,眼底桃花酒半醺”(卷569,P3582);描写邻女的,有周濆的“日高邻女笑相逢,慢束罗裙半露胸”(卷771,P4738)。武则天亲手处死了她的孙子懿德太子(李重润)和孙女永泰公主。在太子、公主墓椁壁画上,宫廷女官衣领都低至胸部,丰腴的颈项与乳房上部都裸露在外。中唐画家周昉有一幅著名的《簪花仕女图》,画中贵妇露乳披纱的形象,早为人们所周知。另一位唐代画家张萱稍早一些,在其《捣练图》中,即使劳动妇女,也是宽衣大袖,其胸微露。这些记载说明,剧中人物春风拂面,并未亵渎大唐之风。

  宋代以后,理学猖獗,一反唐朝的开放与宽松,妇女的行止被附加了“三从四德”之类的诸多禁忌。保守、孱弱的王朝,应对外患软弱无能,却对本国女性强化控制。宋明以后,节烈牌坊遍地,沦为纍纍史据。一些束缚女性的道德律条,不仅体现了男权社会的审美视角,而且体现了皇权社会的统治机制。这些禁锢女性的封建道德曾经受到五四先贤的挞伐与抨击,鲁迅曾有一段精闢论述:“一见短袖子,立刻想到白臂膊,立刻想到全裸体,立刻想到生殖器,立刻想到性交,立刻想到杂交,立刻想到私生子。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。”(鲁迅《而已集.小杂感》)如果说前面四个“立刻想到”,属于自然本能的生理反应,那么,后面的两个“立刻想到”,则是国人特有的道德洁癖,盖“杂交”与“私生子”往往是高官与名人的专属领域。《武媚娘传奇》一剧,只因低胸装、挤乳照,就被停播、删剪,其中反映了怎样的道德恐惧呢?有碍观瞻、有伤风化、少儿不宜……不长进的思维方式,总是逆于时代,悖于人心,左支右绌,不尴不尬。且不说有司长期无视电影(电视)分级管理的呼吁,长官意志的粗暴管理,反映的总是陈腐与懒政。“文革”中,禁止交谊舞、留长髮;“清污”时,禁止披肩髮、喇叭裤。禁令屡屡,却挡不住一些官员的二奶共享,小三成群,甚至一些官员的艷照较之《金瓶梅》更加无耻。

  中国没有经过欧洲文艺復兴,封建主义没有遭到荡涤。尽管改革开放初期,邓小平曾提出肃清封建主义的任务,最终不了了之。一些身?西装打?领带的官员,灵魂深处仍然是黄袍马褂意识。改革开放以来,人们走出国门,徜徉在欧洲的宫殿与街道,不时看到裸露的人体雕塑。而这体现的正是人权摆脱神权,精神与文化共进。但在一些国人的瞳孔里,女性胸部属于婴儿、属于男人、属于政治、属于商业,从来不属于女性自己。文艺復兴的拨乱反正,才真正使人性回归。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,法国诗人克莱芒.马罗写下一首《美乳贊》,其后才有美国学者玛里琳.亚隆的专著《乳房史》。甚至大名鼎鼎的莎士比亚如此赞美:“她的双乳像是苍空中象牙星体,是一对未被开发的纯洁世界。”(《鲁克丽丝失贞记》,梁实秋译)尽管清代诗人朱彝尊、陈玉琪分别填写了两阕《沁园春》,虽然“隐约兰胸,菽发初匀,脂凝暗香”;“拥雪成峰,挼香作露,宛象双珠”,大抵属于穷酸腐儒寻欢作乐,其与文艺復兴时期的张扬个性、弘扬人性,将之视为“人类自我创造的一种优美存在”,岂可同日而语!三年前,央视播出《佛罗伦萨与文艺復兴:名家名画展》,米开朗基罗的名画《大卫.阿波罗》的相关部位竟被打上马赛克,如果说反映了泛道德的话,那么,同样是央视,在东莞扫黄时,竟然对受害女性扫描不已,显然体现了对女性尊严的侮辱与伤害。

  可以肯定的是,删剪标准是道德家的标准,是审查官的标准,而不是民众的标准。一部电视剧,袒胸也好,露乳也罢,说穿了,不过是商业操作。而有司先播后禁,剪后重播,体现的是随性而为的审查标准。按此标准,沙滩排球也应禁止,车展车模也要剪辑,艺术宫里的断臂维纳斯是否也要穿上一件保暖衣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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